【喻黄】破晓 贰

向哨 私设如山

一句话伞修伞


 

 

山崩地裂的塌缩将之前望不见边际的森林缩小到了几乎一览无余的程度,漆黑的夜空始终没有破晓的预兆,沉甸甸地挂着一轮血迹,仿佛被野兽吞掉了一半的猎物被钉死在半空中。

 

流逝的时间和外面同一流速,黄少天的精神体还在昏睡,体型在梦境中缓缓伸展,初见时奶色的斑纹逐渐变深,汇聚成生机勃勃的图案,肉垫上伸出利爪,腹上有一道撕开的伤口愈合得很慢,是肉食动物留下的齿痕。索克萨尔小心翼翼地舔舐那一条伤痕,特别注意不要让自己的角戳到夜雨的身体。

 

他的精神世界被入侵过,还是同为哨兵的敌人,哨兵与哨兵共感的契合度低得像风中微弱的火,随时一个摇晃就能让悬成一线的链接断裂。至少还有一个向导,喻文州想,不由自主的愤怒在他体内烧了起来,有人动他的人。

 

在精神世界里,已经结合的向导和哨兵可以无障碍交流,共通思维,分享记忆,引导和填补彼此的弱项,通过精神体的状态获取对方也不甚了解的讯息,而临时建立联系的这一切都打了折扣。

 

喻文州抱着黄少天,他不愿让他躺在干燥的树下等待他回来,于是就这么一直抱着黄少天沿着损毁的焦土行走,几百公顷的土地稳定之后被一道水源做四方壁垒,他低声地问:“少天,你还记得原来的图景里这里是什么吗?”

 

他停在已经被漆黑吞没,边际模糊,只能隐隐看出是曾经参天的枯树前。

 

“……是一幢树屋。”模样只有八九岁的黄少天揪着喻文州胸口的一粒金属扣子,极力睁大眼睛,这个神态已经初具黄少天成年之后的样子,倔强,任性,永远不会服输,艰难地回忆着,“二楼树冠上挂着难看的枯手,枯手抓着块木牌,画着……”

 

纯金的剑刃,幽蓝的水滴,羽翼将它们笼罩,乍看平凡无奇,看久了却涌起一阵安宁温暖。

 

——蓝雨。

 

蓝雨对于刚刚觉醒进入塔的黄少天只是单薄的称呼,他知道有那么群人穿着笔挺的制服,知道喻文州是他们的上级,知道契合报告下来之后蓝雨联队在整个联盟前不要脸地狂欢,只为欢迎他的到来,知道他即将面临的是死亡和约束。

 

他不懂喻文州为何坚持选择了他,他不记得这块牌子究竟是何时挂在上面的,他只记得他第一次觉醒的当天,在辽阔但荒芜的精神世界里不知所措地和幼豹大眼瞪小眼,有一个戏谑而不正经的声音在远处说:“小子,我看你这儿的风水不错,老夫之后就在这棵树下给你搭个吊床,晃晃悠悠地打个瞌睡,抽个烟,美哉美哉。”

 

那个人快活地说着,忙活着在木板上刻字,从此引他走上了生命的另一条分岔路,沿途硝烟和鲜花一个不少。

 

喻文州手臂没抱稳,黄少天不知从何处爆发出突然的力量,翻下他的怀里,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块已经变成深渊的地方,双膝跪下,伸出手去碰触那幻觉般浮动的黑色雾气。

 

致命的漩涡裹挟着劲风直冲面门,雾气被骤然吹散,露出图景边缘深不见底的真实,喻文州瞳孔一缩,伸手一把将少年的肩膀拽住,不让他再往前。

 

“魏老大……”黄少天浑然不觉地喃喃。

 

莫须有的情报,就是指魏琛生还的讯息。

 

魏琛这人不喜欢回塔里,惯会在外头漂荡玩乐,爱好捡垃圾,方世镜给喻文州念他寄回来的信的时候常常咬牙切齿地把信纸的边角揉烂。大概在六七年前,魏琛说捡到了一个哨兵,但小家伙生性放荡不羁,活泼爱动,是个货真价实的惹事篓子,带回塔里指不定被怎么双规,但人天赋很厉害,说不定还要被抢,所以他养在外头,要他们别挂念,来信就是要他们记得多寄点烟去。

 

方世镜气得要命,鉴于向哨在一起天经地义外带用了养这个诡异的字眼,他把信纸一摔,冲口而出:“这不要脸的老东西,外头个狐媚玩意儿把他魂勾走了。”一旁的喻文州就懵懂地想,听起来是个男孩子,魏老大这么变态的吗?

 

后来魏琛的死讯传来,这据说是狐媚玩意儿的少年就便宜了喻文州,可惜果真是个惹事篓子,向来春风化雨的喻文州软硬兼施,才在黄少天的精神图景撬开了那么一个小缝,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小缝变得越来越岌岌可危,门槛上长着刺儿似的不让任何人多走近半步。

 

因为蓝雨迟迟没有批黄少天的救援报告,塔在他心里的印象就从聚集着很多怪人的集中营变成了见死不救的囚笼,而喻文州正是阻挠他离开的真正元首,因为喻文州需要他。

 

自打他进入联盟,和喻文州穿同款制服出现在人们眼前,他的称呼就变成了喻文州的小哨兵,无数人对着他挤眉弄眼,悄悄夸喻文州多厉害多聪明多有手段有这么个向导有多幸运,也有人很认真地拜托他保护好喻队,总之,黄少天的人生意义忽然变成了喻文州的附属,变成了蓝雨的剑刃。

 

没有人在乎他是经历了什么,没有人在乎他究竟是被谁带回联盟,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他们说,当哨兵和向导结合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人生意义都只有一个,哨兵最终的宿命就是为了向导心甘情愿地赴死。

 

黄少天无望地想:他如果有一天为喻文州去死了,谁去救魏老大,救那个在他图景搭违章建筑的男人?

 

深渊里坠落着那个曾以为会屹立不倒的树屋,那个被豹子或者猫当猫抓板狂挠的树屋消失了,被烧成了灰烬,什么都没留下,他瞪着空洞的眼睛看着深渊。

 

前个月数次濒死地穿越沙漠,他探听了魏琛的消息,伏击了曾经和魏琛有过接触的敌军向导,一个人单枪匹马地从向导的精神图景中挖出关于魏琛的最后消息,结果却被证伪是个圈套。

 

残缺不全,弥漫着黑雾的精神世界里,黄少天伸出手,荧荧白光落在他手心,他带回蓝雨的唯一有价值却无人肯施行的消息又一次响起来,有个人在咳嗽,沙哑又低沉地骂道:“滚开臭小子,变强了再回来救你大爷,老夫没那么容易死……别在沙漠里碍眼,哭个屁,快滚!”

 

喻文州从后面把他搂到怀里,黄少天喃喃地说:“……队长,你能和我说么,我怎么才能变强,我什么时候能去救魏老大?”

 

喻文州停顿许久,在他耳边低柔地承诺:“少天,你愿意相信我吗?迟早有一天,我会带你去找魏队,亲手把他救回来。”

 

深渊里慢慢成形了一个轮廓稳定的树苗,扎根在黄少天的膝前,喻文州操纵它在瞬息长大,正如魏琛当时所做的一样,枝桠抽条,树叶发芽,浅绿叶片上滴着露珠,微型的木牌差点把小树压弯了,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蓝雨。

 

“抱歉,如果你愿意再向我开放一点图景,等再过段时间,我可以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门牌。”

 

 

这是一个让人卸下心防的时刻,喻文州低柔地在他耳畔说着话,两个人身体交叠,亲密无间,黄少天因为图景的稳定而变成了十四十五岁的样子,清秀少年披着过大的外套依偎在成年男人怀中,从索克和夜雨的视角看去异常静默美好的画面。

 

而过度激发精神力的后果,血管里激荡的向导素忽然逆行倒施,拥抱着契合度超过90%的哨兵,喻文州没有克制住自己的结合热,煞风景地硬了。

 

一瞬间把山无棱天地合变成男人为了骗炮无所不用其极,喻队英明一世,谁料到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斯文扫地,郁卒。

 

黄少天咬牙切齿:“喻文州,你看清楚,我现在这样子只有十五岁!”

 

喻文州假装淡漠地松开手:“你是我的哨兵。”

 

“见鬼去吧!”黄少天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我要断链接了,快从我的精神世界里滚出去!”

 

 

 

即便是临时链接,如果突然断裂也会对向导和哨兵造成不小的影响。喻文州最后看了一眼黄少天的精神世界,确认水域的确已经将他最珍贵的宝物不动声色地包围起来,召唤了恋恋不舍的索克萨尔,从那个小缝里挤出去,在现实中睁开眼,看到了还紧闭着眼的黄少天。

 

黄少天脸色疲倦,眉头却不像刚才那样紧蹙着,睫毛依旧浓密稚气,喻文州没舍得叫他,等他呼吸直接变得仿佛身处梦中的绵长,才轻手轻脚地收回手。

 

夜雨已经变回了小花豹的模样,纹路鲜明热烈,此时卧在黄少天的床下安安静静地看着喻文州,喻文州把黄少天放平,盖好被子,蹲下来轻轻地摸了摸花豹的耳朵,要索克萨尔给它带一句话:替我照顾好少天。

 

 

回到联盟的喻文州经历了一番羞辱性质的八卦,他苦笑着说暂时搞不定,少天不是女孩子,甜言蜜语不管用,叶修懒洋洋地把玩着伞告诫他:“不管用就硬上,别手慢让他跑了,哨兵脑子不好使,得让身体知道他们到底需要谁。”

 

叶修曾经有个绑定的哨兵,多年前因为战争的缘故堕入黑暗,灰飞烟灭,一直是联盟的心头伤。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喻文州没有打断,但叶修这人脸上不露端倪,还笑着得寸进尺,压低了声音:“听说契合度达到90%以上,你现在状态怎么样,是不是看到他就气血上涌,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做事?看您老这一脸绅士性冷淡,骨子里是不是都烫得没治了?”

 

“叶队走好。”喻文州实在没法维持微笑,面无表情地送客。

 

叶修做了个到此为止的手势,递上份文件:“得勒您呐,追小朋友要抓紧,公事也别耽搁了。黄少天这次出去打草惊蛇未必全是扑空,看把几个杯弓蛇影的胆小鬼从坟里炸出来了,名单全在这儿,就交给蓝雨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有事儿您吱声,看在老魏的面子上,哥给你打九点八折。”

 

说完他把伞收好,点起一支烟,挥了挥手,步伐闲散地离开。

 

喻文州目送叶修离开,随后在办公室里坐下来研读文件,读完之后立刻召集蓝雨联队核心成员,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拨通了治疗处的电话,客气地向治疗师询问黄少天的状况,听过结果之后,他在名单上写了待定。

 

结果等郑轩宋晓林枫徐景熙他们来了之后,喻文州又受到一番虽然不是故意但还是羞辱的八卦,宋晓这个大心脏听了黄少天身体不太好不方便谈结合的借口之后,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喻文州的身体,还是下三路,意味之明显差点让喻文州把他发配嘉世。

 

“要不队长你把黄少约出来,我们给你们制造点机会呗?”郑轩连忙打圆场,“黄少大半年都关在塔里进行例行训练,偶尔出出外勤更容易让他接受自己是个哨兵的身份。”

 

不知道魏琛怎么教黄少天的,身体素质和五感都是超一流,精神世界广袤无垠,性格开朗活泼,怎么看都是顶尖哨兵该有的样子,但就是无法接受哨兵的本能行为。对喻文州这种可以无缝切换温文尔雅和英俊风流的向导都可以视而不见,不会真的是喜欢他们的前老大魏琛吧,品味独特。

 

 

在病床上被同僚腹诽重口味的黄少天打了个喷嚏,烦躁地翻了个身,下腹滚烫。

 

他不自觉地想着喻文州抱着他的感觉,温暖结实的手臂,修长的指尖在他头发上划过,想起他在自己耳畔说话时的从容,想起他动用精神力让死亡的土地上长出那棵小树苗,想起他抱着自己眼睛眨也不眨地跨过裂缝,想起他脱下制服给自己披上,想起他在雾气里轻轻地说:“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他迷迷糊糊地陷入梦境。

 

 





待续

晚安=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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